【摘要】徐志摩诗歌凸显鲜活、灵动的风格，“城中之城”、“梦境”、“死亡”与“世间”并存，“城外”世界及“城中之城”与“人世”相对立存在，诗人力图创造出和谐和自由，但这种宁静往往被世间的纷扰所打破，诗歌中的世界由此呈现出被撕裂的面貌。

【关键词】徐志摩；诗歌；围城；撕裂的世界

徐志摩被誉为中国现代文学中的“诗仙”，其作品灵动、飘逸，正如朱自清所说，他“是跳着溅着不舍昼夜的一道生命水”。然而，他诗歌中的世界并不都是朗月与明星，同样充满了矛盾、张力和悖论情境，那里的世界不再圆润、完整，曾经的和谐因憧憬和绝望不断交织而被痛苦地撕裂。世间成为一个巨大的城池，作者以“城中之城”及作为“城外”和谐世界的梦境、死亡与这一城池相对立。但“城中之城”、“城外”世界的“和谐”又常常因“城内”烦恼入侵而被打破，徐志摩诗歌中的世界由此也呈现出另一种纷繁的色彩。

一、围城之“出城”与“建城”的选择

《诗》：“我是个无依无伴的小孩，无意地来到生疏的人间……”，这首诗几乎就是徐志摩个人心路历程的真实写照。1922年，经历了剑桥文化浸染的徐志摩回国了，他满腔热情地张扬其人道主义精神及社会政治的浪漫理想，但等待他的却是一片昏暗的沙漠，《诗》：“我骇诧于市街车马之喧扰，行路人尽戴着忧惨的面罩”；《生活》：“阴沉，黑暗，毒蛇似的蜿蜒，生活逼成了一条甬道:一度陷入，你只可向前，手们索着冷壁的粘潮”……

以上这些冰冷、灰暗的诗句便是诗人对现实世界的描述。诗人脑海中的理想图景过于神圣，过于完美，浓烈的理想主义色彩使得他的理想永远在遥远的彼使得他的理想永远在遥远的彼岸，彼岸与此岸之间强大的落差便是徐志摩希冀与失落的来源。面对世间“同情”的缺失与世界的惨淡，面临自己个性的被压抑及理想的幻灭，作者发出了《诗》：“所以我是个自然的婴孩，误人了人间峻险的城围”的喟叹，世间是个“围城”，曾灌注了作者的理想与热忱，但现实的残酷，徐志摩渴望“出城”，渴望到自然、恋爱、梦境、死亡中去实现完全的人生《翡冷翠的一夜》：“天堂、地狱，哪儿都成，反正丢了这可厌的人生”。

至此，徐志摩诗歌中的世界被分裂为两大部分：“城内”和“城外”。城内是黑暗，是污浊，是残缺，是逃脱；城外是神圣，是和谐，是完美，是向往，对城外世界的追求即是对完美、和谐世界的追求。面对人世间的惨淡，诗人梦想长出飞的翅膀，他本就拥有自由、不受羁绊的灵魂，但在《起造一座墙》中，作者要在“流动的生里”与爱人“起造一座墙”，它坚韧、忠贞，捍卫着墙内的自由。这里存在着悖论，悖论情境一：世间本就是一个围城，作者从中逃离，却又营造起另一座墙，另一个围城，“摒弃”与“建造”形成了一对矛盾，而作者渴望自由的天性与作品中对禁锢的“爱墙”内自由的坚信和满足也形成了一对矛盾。悖论情境二：自由，本是驰骋于天地之间的，而这加了限定词的“爱墙内的自由”本就是受局限的，此中的“自由”岂是真正之自由？

世间太黑暗，所以诗人选择了“出城”；人世太黑暗，诗人亦选择了“建城”，所建之“城”正犹如乱世中的“世外桃源”，有着外人不可知的快乐与自由。但比起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这里又多了些决绝和无奈，它建立于乱世之中更是营造于诗人心灵中。“建造”实与“摒弃”一样，是一种逃避也是一种反抗，以自己的城池来对抗来自世间的“秋风”、“白蚁”、甚至“霹雳”。为人世所不容的“自由”在自造狭小空间里得到了尽情的释放，这便是巢臼中的自由——本来是悖论，但却又真实无比。作者在《诗》中写道：“铅般的烟雾迷降我的心府，在人丛中反感恐惧与寂寥。”然而实质上，这“城中之城”与‘，城外”的世界一样，都是对人世间的一种反叛。

二、围城外“梦境”与“死亡”的冲突

（一）“梦境”之醒世者无力的慰藉

徐志摩在散文《济慈的夜莺歌》中为济慈设计了“两相对的动机”：醒着的现实世界与梦的理想世界。同样，这对徐志摩本人也适用，正是诗人醒于这“面目可憎的实际生活”，他才“巴不得逃避，巴不得忘却”，想望梦的和谐世界。从“醒”入“梦”正是《济慈的夜莺歌》：“解除脱了不完全暂时的生为要代入这完全的永久的生。”，然而“梦”，对徐志摩而言，有着别样的意义。首先，梦是脱离实际而存在的一方净土，梦中洁净、自由。《青年杂咏》：“你的心是自由梦魂心，抛弃你尘秽的头巾，解脱你肮脏的外内袊，露出赤条条的洁白身，跃入缥缈的梦潮清冷。”这“梦潮”之于作者正犹如泪罗江之于屈原，它是对丑恶人世的解脱，是对自由、纯净的向往。其次，在梦中，诗人亦常常追思往忆，游览古代胜迹，沉浸于过往的文明中，思古伤今，今日之暴戾使作者追忆逝去之优雅。最后，梦中的寂静也是徐志摩所追求的。一个人的世界是自由的世界，寂静的世界是进行神游的最佳场所。在这种无我的境界里，诗人得到了最大的自由，而灵感，往往也会不期而至。

《夜半松风》集中地表现了梦魂的无力挣扎，“这是冬夜的山坡，坡下一座冷落的僧庐，庐内一个孤独的梦魂。”冬夜→冷落的僧庐→孤独的梦魂，范围逐渐缩小，从时空寂寥之背景到了人之内心，梦中之境、梦中之人仍是孤独的。“在忏悔中祈祷，在绝望中沉沦”，此句有两种对立交织的力量，“祈祷”是僧侣世界在梦中的烙印，是向上的、拯救的尝试与努力，而“沉沦”则是在梦境之中的完全沦陷，是向下的力量。“为什么这怒叫，这狂啸，噐鼓与金钲与虎与豹？为什么这幽诉，这私慕，烈情的惨剧与人生的坎坷”诗中世情的“闹”与僧侣生活“静”、“冷”形成了鲜明对照，撕扯着僧人的“梦魂”。“又一度潮水似的淹没了这彷徨的梦魂与冷落的僧庐？”，“淹没”表明了在这番撕扯中“世情”的大获全胜，而“又”字则点出了在“祈祷”中拯救的无力及节节败退。在诗中有三个世界：人世间、僧庐和梦境。僧人为逃避“烈情的惨剧”及坎坷的人生而出家，由“世间”逃入了“僧庐”，寻求宁静的板依。但难以忘却的、为僧庐所不容的“世情”频频出现于僧人之梦境，僧人在“忏悔中祈祷”，但努力是徒劳，世情不但占据了梦境，还“潮水似的”淹没了“冷落的僧庐”，人世的惨剧与坎坷充塞了三个世界，浸没了现实与梦幻，一种惆怅充斥其间。

（二）“死亡”之人生苍凉的一瞥

徐志摩《“迎上前去”》曾说：他是“一个生命的信徒”，在《默境》中也写道：“我是个崇拜青春，欢乐与光明的灵魂。”但为什么死亡及墓园的意象频频地出现于他的作品之中？这要从徐志摩的死亡观谈起。

在《秋》中，作者写道：“不论你思想的起点是星光是月是蝴蝶，只一转身，又逢着了人生的基本问题，冷森森的竖着像是几座拦路的墓碑。”在这里，“死”是“生”的一大障碍，有什么比死亡对人生的破坏力更大呢？但在《哀曼殊斐儿》中，“生命只是个实体的幻梦:美丽的灵魂，永承上帝的爱宠”，“死”是座伟秘的洪炉，此中凝练万象从来之神明。”这对“死”的颂美是作者慰藉自己悲痛心灵而虚构的“假设”，是对已逝灵魂的虔诚祝愿，但又何尝不是作者在对死亡悲剧性进行深刻的认识，对“生”与“.死”所做出的诗性思考及为消解死亡的悲剧性而进行的努力？“生”与“死”在诗人的意识中有了全新的含义。

首先，与梦境一样，死亡也是对丑恶人生的一种解脱。其次，作者认为既然死亡是悲剧性的，又是不得不面对的，那为何不勇敢直面，努力消解它悲剧性的一面并赋予它别样的色彩？为何不忽略它“无情”的一面而将其看作是平淡人生中高耸的奇峰？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作者独特的对“生”与“死”的看法，即《悼沈叔薇》：“我每次想到生与死的究竟时，我不定觉得生是可欲，死是可悲。我自己的经验与默察只使我相信生的底质是苦不是乐，是悲哀不是幸福，是泪不是笑，是拘束不是自由；因此，从生入死，在我有时看来，只是解化了实体的存在，脱离了现象的世界。”于是，徐志摩笔下的墓园多以有青草鲜花相伴的静谧面貌出现，“死”在他的作品中是崇高的、伟秘的，它成了自由和解脱的天国。在诗中，死亡不是恐怖，而是宁馨、自由、大和谐，但徐志摩又认为，即《欧游漫录》：“死只是中止生，不是解决生，只是增剧了生的复杂，并不清理它的纠纷。”在暂时中止后，生又带着它的复杂和纠纷进人了死亡的世界，死的宁静、肃穆与和谐由此被打破，呈现出破裂、矛盾的面貌。

作者在对死亡悲剧性进行深刻体认的基础上又对其进行消解，试图创造出另一宁馨、和谐、自由的世界。但正如作者所说，死亡并不能清理生的纠纷，纷扰生中的“愁”往往会在死的世界里露出蛛丝马迹，而作者对死的无法消泯的“忧”亦会给这宁馨的世界抹上不和谐的一笔。于是，诗人只能在诗歌中，在貌似和谐的死亡里给予这人世以苍凉的一瞥。

三、结束语

徐志摩在其作品中屡屡写道这样一句话：“苦痛的现在只是准备的一个更光荣的将来。”在通往“光荣将来”的路上，被称为是“中国布尔乔亚‘开山’”及“末代”的徐志摩，他所希冀的是“和风”、“细雨”，是“明星似眼泪”的感化作用，而不是现实中残酷的血雨腥风。世间太黑暗，诗人用“城中之城”对它进行隔绝，用“奔走”和“飞翔”对它进行摒弃。但这“城中之城”、这“梦境”和“死亡”仿若植根于矛盾重重的人生沙滩上的花朵一样，它们解决不了世间的纷扰与矛盾，却常常被人世无限纠结的冲突渗人其中，打破它们原本的和谐，它们在逃离与反抗中展现出被撕裂的状态。作者：邪惠 刘宇晓

参考文献：

[1]朱自清.中国新文学大系·诗集(导言)[A],1999:2~3.

[2]赵家璧.中国新文学大系[C].上海文艺出版社,2003:7.

[3]梁仁.徐志摩诗全编(编年体)[M].浙江文艺出版社,1990:32~35.

[4]梁宗岱.诗与真·诗与真二集[M].外国文学出版社,1984:21~24.

[5]乔春雷,朱久兵.论徐志摩诗之中的死亡意识[J].海南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3,21(3):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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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6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