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连载《留守女人》1

作者:寒江雪A

倭贼恶，神州亵。铁蹄踏处人踪

灭。江河咽，男儿跃。浴血中原，生

死难测。忑！忑！忑！

观云雀，穿山岳。锦书遥寄天涯

客。愁何解，心犹裂。青丝如雪，此

情难却。切！切！切！

钗头凤 . 抗战悲歌

         ——谨以此文献给我的母亲

波光粼粼的巧溪宛若一条流动的玉带，从群山环抱的白石湾蜿蜒而下，紧贴着小村流入宽阔的浦阳江。溪

滩上游耸立着一座木桥，高高的木头支架插入水中，桥面又高又窄。如果是雨季，走在桥上看下边湍急的

流水会使人晕眩。下游一座青石板桥，桥面的青石板宽而坚固。桥下两座雕刻着蜈淞的青石桥墩，朝着上

游的一端尖尖的，向上微微翘起，象两艘石头小船迎着风浪稳稳立于溪水中。每天，伴着日出日落，小村

的男人们扛着锄头牵着耕牛在石板桥上不断往来。只有少数进城的人才会通过木桥走上那条通向城里的乡

间小路。两桥之间靠村的溪东岸筑有一道长长的护堤，堤畔种植着桃树和柳树。每到春季，清澈的溪水倒

映出盛开的桃花，如烟的岸柳，成群的小鱼儿在光洁的卵石间不停穿梭。堤岸有两处砌着石阶的石埠，村

里的女人每天在这里洗菜、洗衣被、唠家常……终日的水流淙淙，棒槌声声。

1943年的春天，刚刚出了二月。岸边的柳树才冒芽，天气还有几分寒意，薄雾弥漫的石埠上已经有一个女

人在忙碌了。她三十来岁，纤瘦，身着家织的青布裤褂，扎着围裙，挽着衣袖，用冻红的双手摘洗着石阶

上大堆的青菜、毛芋、番薯……

“小嫂嫂，起这么早呀，我来帮你！”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来到石埠。她皮肤白皙，五官端庄，一双和善

的大眼睛望着石埠上的女人，快步走下石阶。

她直起身，抖掉衣襟上的水珠，拢了拢掉到额前的头发，微笑道：“绿竹，早饭焖在锅里呢。你不要来，

溪滩水冰凉的。” 声音亲切，透着感激。

“小嫂嫂，这么一大家子人加上昨天又叫了两个短工来帮着做秧田，十几个人吃饭呢，你一个人怎么忙的

的过来？不象那边的大嫂嫂，担水洗菜都有人帮着做。现在又有了儿媳妇，更享福了。唉，小哥不在家，

真苦了你。”绿竹一边用瓷片刮着手中的毛芋一边低声细气地说道。

“又不是一天半天了，整整十年啊，这都是命。”女人停下手中的活，望着溪水微微叹了口气，象回答又

象在自言自语。“不过，不是还有你这位‘相公’嘛。” 女人转脸戏谑道。姑嫂俩同时笑了。

秀珠娘家在风景秀丽的官岩山脚下的新宅村，位于浦阳江中下游，也是一个依山傍水的小村庄。祖上贫穷

，到了父亲这一辈，为人忠厚处世精明的父亲除耕种自家的田地外兼做木材生意，造了一处白墙青瓦的七

间头宅院。因此秀珠做姑娘时生活在一个较优裕的环境中。她天资聪彗，心灵手巧，除了纺纱织布缝衣做

鞋，还精于刺绣，善于描绘各种刺绣用的图案。邻近村坊的姑娘媳妇不时有人请她帮忙在帐幔、屏风、鞋

面上画些花鸟山水。她是长女，下面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早年家境贫寒，妹妹在很小时便给人做了童养

媳。十几岁时，日子渐富裕，父亲便为两个儿子请了一位教书先生。尽管十分钟爱长女，但女子无才便是

德的思想根深蒂固。好学的她便在两个弟弟上课时经常拿着针线活悄悄坐在一边旁听，几年过去，和弟弟

一样也能读书写字。秀珠十七岁那年由父亲做主许给了十几里路外的绿竹的小哥剑竹。定亲后的三年里两

人不曾见过一次面。二十岁那年的腊月，父亲用七件头嫁妆将她风风光光的嫁了过来。小她一岁的丈夫是

个读书人。和所有殷实的人家一样，都指望家中能有一二个读书人，将来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剑竹十六

岁在金华的中学堂毕业，家中摆了酒席，邀请村人喝了“毕业酒”。在一时找不到更好的差事的境况下，

去了巧溪滩上游一个叫“火烧张”的村坊做起了教书先生，同时定了亲。半年后不满足现状的他与几个同

乡学伴外出谋职。不料大都市里失业的大学生比比皆是，求职更是艰辛。最终只好投了军，因小有文凭，

得以做了一名上士文书。两年后，家中来信催促返乡完婚。不得志的他便辞了差使回到家中。婚后，屡屡

向岳父述说寻找职业的艰难。岳父便求助于时在军中某部任旅长、正值回乡省亲的同村洪姓族人。不想那

族人竟一口应允，于是爱女心切的岳父权衡再三还是把这事情告诉了新婚燕尔的女儿女婿。

剑竹内心即兴奋又痛苦，新婚妻子与锦绣前程成了两个不能统一的矛盾。几年的求职经历让他清楚这是一

次难得的良机，失去便将懊悔一生困守乡里。那样，那些同学该用怎样的目光看蜗居在家的他呢……是的

，大丈夫立于世，应以业为本。这“业”并非几间瓦屋，几亩良田，而是一个有志青年报效国家的作为…

…如此反复思量，过了正月，他便毅然告别父老乡亲与新婚一月有余的妻子，远赴他乡再次投军去了。这

一去便达十年之久，虽然也回乡探过一次亲，也是来去匆匆。抗日战争爆发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连书信

也变的很少。而且信下方没有准确地址，不能回复，只能苦苦等待。村里没有报纸，前方的战事都来自道

听途说的传闻。忽尔说某某处发生战争，战死多少官兵，杀死多少日本佬。忽尔说某处将士与日本人同归

于尽，血流成河……秀珠的心碎了。有时几个月音信杳无，便绝望地想道：他死了，他一定是死了……

公公婆婆自小儿媳妇娶进门以后便将家务事分摊给了两房儿媳，剑竹的兄长长他十一岁，生有二子。到了

去年年前已为二十岁的长子福寿娶妻，并生有一女。

家中田地多长年雇有两个长工，农忙时还要叫上几个短工，这样全家吃饭的人口每日都在十人以上。纺纱

、织布、椿米、磨面……在经济落后的农村，妇女们担负着繁重的家务。

秀珠独自承担着属于她的那一份劳动。同时还承受着与丈夫长久别离生死难料的精神痛苦。多少年来幸亏

有绿竹做伴，自小哥走后，她与小嫂嫂同吃同住形影不离。因此村人戏谑道：“别人家都是儿子娶媳妇，

怎么你家却是姑娘娶了媳妇？”。直到两年前秀珠的妹妹病故，秀珠将妹妹三岁的女儿星儿带回家中抚养

，绿竹这才离开小嫂嫂有了自己的闺房。

“我这种‘相公’能为你做什么呢？真不知道小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绿竹蹙着眉头。

“不赶走日本人，他是不会回家了。这仗，到底要打到什么时候啊？”她的手停下来，目光痴痴地望着流

动的溪水。

“也许有一天小哥做了官，接你去做官太太，到那时你就享福了呢。”绿竹逗着嫂嫂。

“我不想。只求耶稣保佑，保佑他早日平平安安回来吧。”为了缓解内心痛苦，她经常在礼拜日去潘宅市

赶集时去那个小教堂听神父布道，成了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

“是啊，小哥这次又有好几个月不来信了。小嫂嫂小哥以前信上讲的什么绥远、嚓哈尔那是什么地方呀？

”

“不知道，中国这么大，反正远着呢……”

“姆妈，大舅舅来了，大舅舅来了！” 六岁的星儿牵着一个高高瘦瘦的青年男子站在岸上冲母亲和姑姑

大声嚷道。

 “哦！是有成来了。”秀珠欣喜地站起来，撩起围裙擦干湿漉漉的双手。“走，回家去。”她拉住已经

来到面前的大弟弟。

“不急，我已经见过亲家公了，有事情要……和你说……”

“哦，什么事？”

弟弟沉默着。

她转身对绿竹道：“绿竹，你先把这两蓝菜拿回去吧。”

“晓得了。” 绿竹提起菜蓝，招呼着星儿一道回家去了。

望着绿竹的背影，秀珠一把拉住弟弟，“一清早赶了这么多路，一定出了什么大事情，你快说，是不是你

姐夫他……他……”她喉头哽咽，眼眶发红，泪水立时涌了上来。

“不是、不是，姐姐你想哪儿去了。”弟弟慌忙摆手。

她重重地舒了口气，微闭了眼，用手抚着胸口轻声道：“看你吞吞吐吐的，吓着我了。既然不是这样，那

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我说，我说，只是你听了以后千万不要心焦，姐姐，千万不要！”弟弟眉头紧锁，一脸忧虑，足见姐弟

情深。

“只要他活的好好的，这就够了。其他任何事情对我都是无所谓的，真的。”她平静下来，蹲下身子重新

洗菜。“你慢慢讲。”她仰起脸亲昵的看着弟弟。

“姐姐，”弟弟靠近些蹲下来低声道：“小舅舅来信说……说姐夫提拔了，娶了姨太太……”

“你说什么？”她用茫然的目光望着弟弟。

“小舅舅说姐夫升了官，讨了小老婆，千真万确！他还说……”

“啪” 秀珠手中的青菜掉在水中，沉浮了几下，被溪水卷走了。她僵直地望着流动的水面，感觉对岸的

山丘树木及远处的天空都一齐转动起来……

“姐姐、姐姐……”弟弟扶住她软绵绵的身体连声呼唤。“姐姐，爹说了，那边的事情小舅舅会摆平的，

让你无论如何放宽心，保重身体……”

她面无表情，任弟弟一迭声地呼唤摇晃，半晌，才从眼中慢慢落下泪来。那泪亮晶晶的，顺着衣襟一滴一

滴溶入奔流的小溪，溪水打着旋，发出一阵“哗哗”的声音……

“姐姐，你好些了吗？”

“不碍事，只是有些头晕。”好一会儿，她才虚弱地站起来。“正月里才和小舅舅见过面的，他说他做事

努力，只等升了职就来接我。怎么会突然发生这些事情？”她疑虑地。

“事情就是发生在小舅舅不在的这几个月里。唉，还说这些做什么？赶紧按舅舅说的做吧。他说姐夫那边

的事情由他来处理，叫你放心。还有咱爹，他也说你应该马上过去，还说这事不要对任何人讲。我刚才对

亲家公也只说姐夫升了职，能带家眷了，托人带姐姐一起过去呢。还有，小舅舅说你这次可以和义乌的一

位太太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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