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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小说(第1辑) 主编:郭敬明

更新时间:2021/7/28      浏览:434

      1.夏天 文/郭敬明
  在每一个人都在嚷嚷着“夏天永远不会结束了”的时候,我并不是很相信他们的论调。因为我每天呆在家里的空调或者写字楼的中央空调之下,甚至很多时候还会发出“有点冷”的感慨。我这样说并非出自要炫耀自己的生活环境多么地优越——尽管我知道并没有多少人相信,他们固执地认为我天生就是个爱炫耀的家伙,好吧,我也承认……
  只是,我真的是出于悲伤才会觉得夏天并不会想人们想的那样永无止尽,相反,我总是觉得夏天太过短暂了。
  西瓜只是短暂地在路边漂泊成了绿色的海洋。
  游泳池里充满消毒粉味道的水也只是仅仅更换了两三池。
  男生和女生也只是在路边的咖啡厅里一起用两根吸管喝光了同一杯可乐。
  墨镜只来得及短暂地架上鼻梁。
  秋风就一阵一阵地悲伤而来。
  我并不是出于炫耀而故意说自己不怎么感受得到夏天。而是我离那些过去的夏天,都已经很远很远了。
  那些奔跑在耀眼白光下的日子,就像是标本般浸泡在试管里。栩栩如生般的虚假。高中时代是我的玻璃试管,而浸泡着标本的福尔马林,是年华被岁月倾轧后渗出的液体。
  像球鞋踩过草坪,粘满一脚绿色腥味的草汁。
  我离夏天,遥远地几乎要人类登月了。
  2.关东煮
  写字楼楼下有一家FAMILY,24小时超市。里面的饭菜比罗森花样繁多。
  我有一大部分的时候,都买一份关东煮当午餐。
  电锅里咕噜咕噜地冒着泡,贡丸,鱼丸,章鱼小丸子,在里面一起欢快地翻来翻去。
  一开始的时候,店里的小姑娘还很脸红害羞地找我签名,后来熟了之后,渐渐对我的到来无动于衷,常常为了一毛钱死活要我找出硬币给她而不愿意收我的一百块纸币。
  而那个时候,我也几乎已经吃掉一个冰箱的关东煮和几乎喝掉一个游泳池的奶茶了。
  那天像任何一天一样,我还是买了一份关东煮。
  走出来的时候突然被头顶吓人的阳光照得有点发晕。我看着门外垃圾桶里倒掉的贡丸,知道那是每天晚上六点下班的时候还没有被卖掉的,就会全部被捞起来丢掉。
  我那个时候突然就想,那些在锅里沸腾着的贡丸,究竟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在等待着呢?                     
郭敬明专栏:消失长度的夏天(2)
  是说,“哎呀,快点把我捞上去吧,我不想被倒进垃圾堆里被苍蝇那恶心的家伙蹭来蹭去啊。”
  还是会说,“千万别捞到我啊,我还不想被吃掉呢!”
  究竟是哪一种呢?
  我一边发晕,一边饶有兴趣地想着。
  3.黑暗
  那天和痕痕讨论一个我们刚看完的小说。
  小说里有一个情节是这样的,女生和男生已经分手了,女生假装着很坚强,什么都不在乎。有一天大家都在上晚自习,突然停电了,那个女生因为一直爱漂亮所以一直带隐型眼镜,医生告诉她,如果她一直带隐型眼镜的话,视网膜会逐渐逐渐变薄,有一天会失明。所以,当四下突然一片黑暗,那个女生第一个反应是自己瞎了。于是,她突然爆发出一声无比悲怆地哭喊,她在喊那个已经和她分手的男生的名字,而这个时候,那个男生从教室另一边,借了个打火机,打着微弱地光,朝她走过来,拍拍她的背,说,没事了,没事了。
  我们感动在这样温情而悲伤的情节里。
  后来我在想,如果有一天,我突然被一片突如其来的黑暗吞噬,我第一会喊出口的名字,会是谁呢?
  4.游鱼
  妈妈来上海的时候,我们一起去了海洋馆。
  巨大的玻璃幕墙之后,是那些安静的游鱼。它们看不见人群,所以它们非常镇定。
  四周都很安静,像是在海底被吸收了声音。
  很多时候,我都觉得水族馆和星象馆非常地相近。
  无论我们是从海底仰望水面,还是从地面仰望星群,都怀着同样的敬畏之心,以及血管里缓慢流淌着的渺小感。
  像是消失了声音,只剩下缓慢的类似静止般的流动。鳞片在这里主宰着世界。
  水族馆里所有的鱼都成群结队,小型水箱里也是三三两两。
  惟独有一处是例外。它是一条像珊瑚一样的鱼,整个水族馆就它一条,它被印在门票上。当年它被引进上海的时候,上海到处都是它的新闻。水族馆一时人满为患。可是当我站在它的水箱面前,却突然觉得它很孤独。它一个人呆在那个小小的水箱里,像是被定格的时间。它的名字,叫海龙。
  越是高贵的,就越孤独吧。
  只是古老的寓言还是存在着,它说:你永远都无法知道鱼是否快乐,但别人也永远无法知道你是否知道鱼快乐。
  就像没有人知道,它是一条孤独的海龙,还是一道孤傲的荣耀。
  5.考试
  因为正在考驾照的关系,所以又要重新拿起书本,学习交通规则,并且进行考试。
  所以我几乎是在很多年之后,又重新体验起当初高中时的感觉。(天知道我的大学是如何游手好闲般玩乐而过)                     
郭敬明专栏:消失长度的夏天(3)
  A不全面,所以选C。
  B和D都出现了常规的错误,C是不相关的规则,所以选A。
  水笔在习题上哗哗地书写着,汗水滴在纸上啪地一声响。
  时间像被人按了“倒退”按钮,一切迅速地倒转。
  我像是又重新变成当初那个在陈旧的三叶风扇下皱着眉头的高三男生,窗外是浓郁地几乎要压跨树冠的香樟。
  像是机器猫给了我时光机。
  我又重新回到了过去。
  我几乎是要哭了。
  6.循环
  短暂的夏天是悲伤的。
  悲伤的秋千是被童年遗忘的。
  遗忘的钥匙开错了那扇古老的门。
  古老的门里巫婆亲吻了王子后,自己变成了公主,王子变成了青蛙,公主把青蛙丢进了井里。
  井里天空是年复一年的同样的脸。
  同样的脸仰望着一季又一季,无限循环的,短暂的夏天。                     
落落专栏:年轮的回归线(1)    
  文/落落
  五百岁。
  八月的星与二月的海,碰撞着小节拍。
  三岁。
  开始有了记忆。从此降落到雪面。每一个脚步都将留下印记。无论未来回头它们是否还能看得清晰,却已经双足降落到地。眼睛里再也看不见奇妙的魂灵在竹林嬉戏。它们白软的手做出告别的手势。
  终于要开始正式的旅行。
  六岁。
  彩虹在阳光下融化,缠上手指变成糖。站在幼儿园和学校之间的路上东张西望。采着谁家露出墙的金银花泡茶,又怕被主人发现拼命地奔跑逃走。
  当时那些骑着自行车把自己远远抛在身后的中学生,她们都漂亮得像是某种介质的画。而自己吮一口冷饮,鞋带散开许久都没有发现,变得黑呼呼沾满了尘土。
  动画片里会变身的美少女,和晚饭时的酱骨头浓汤混在一起的气味。妈妈爱好打毛衣的手串过春夏秋冬。
  十岁。
  数学第一考了满分,跌跌撞撞跑回家。收获的奖励只有一句赞美没有物质,曾经又气又委屈把门关得很响。
  停电的夏天坐在阳台上,夜晚里休息的花,蚊子嗡嗡叫是因为你的血型吸引它们吧。
  遇见了第一个喜欢的好朋友,遇见了第一个不喜欢的好朋友。前面那个没有你聪明,后面那个比你家境更富裕。
  学校里举办游园活动,有个夹弹珠的比赛。
  伸筷子进水面。玻璃珠里夹着红或黄色的纸片。
  一个。两个。三个。还是三个。还是三个。
  外面开始下起雨来。
  十四岁。
  老师在上课时逮住了一个看漫画的男生,命他站起来,把书收走后老师读着书名,一字一顿的声音夸张地引全班人都嘲笑他。放学时你跟那个男生说话时他说××那个色狼专门搞女生。××就是老师的名字。
  你看着男生站在教室里一边整理书包的动作。他看起来是多么想掩饰内心的愤恨以至于随便编着捕风的谎。
  身边已经有男生和女生开始谈起恋爱。两张纸条经常要经过你传来传去。后来换了座位也就没有这个任务了。后来那两人分开了也就没有这个需要了。
  校门口有很好吃的煎饼卖。
  沿用一切老套剧情,开始觉得那个喜欢着自己最好朋友的男生很不错。他画得一手好画,戴眼镜,走路的姿势虽然不怎么样有点左右摇摆。可是觉得他很不错。                     
落落专栏:年轮的回归线(2)
  可惜黑板报一个月才出两次。
  一个月两次,放学后的学校里只留下几个人。走了去买煎饼的其他人,就剩你们两个。
  十六岁。
  养了一头怪兽。它不需要别的力量。只要能让你迷路一阵暂时忘记方向。
  摘录所有与不幸有关的词语强塞在行囊口袋。真的不喜欢读书。真的不喜欢所有的数学物理和化学。而英语和语文那是因为老师不喜欢你。
  没有一扇打开开的门。
  学校养着鸽子。学校里秀丽而大片的树。学校里有好看的男生。学校里每天中午放着最新的流行歌曲。时间是被揉长的,而几乎很多个夜晚都能看到蹲在角落里的女生在抹眼泪。也会遇见非常奇怪的不能接触的同桌,看着她把她的一寸照片切成小块小块而觉得毛骨悚然。
  或许你根本没有她们活得艰难。
  但究竟是什么软软地压覆在脊梁上,像是吸收着黑色的光,直到轮廓从薄膜里脱胎变成怪兽。
  是嘲笑他人自寻烦恼的人更多,还是自寻烦的人更多呢。明明他们会在时间前后产生一个巨大的交合点。而就算是你,对哭哭啼啼的女生投以鄙视,也会一样在被子里为自己才明白的原因掉一点眼泪。
  是谁也不理解这种理由更造作,还是不想人理解这种理由更悲哀。
  双手合十也不能回到故乡。
  十八岁。
  假设是抗争却不知道是面对着谁。
  和朋友一起去KTV里唱歌的时候开心,离开后又发现口袋里没有再剩几个钱。拮据是当时几乎所有同龄人都会遭遇的麻烦。所以才会有收费班这样的特殊存在。流言中传说里面的每个学生不是来有个公司经理的爸爸就是有个做高官的妈妈。
  确实他们比谁都先用起了高级手机,比谁都要勤奋地更换着行头。听说过的最搞笑的一个男生,父亲是著名内衣品牌的董事长。于是以后在内衣店外都会忍不住想“……他家的吗?……”
  夏天要迎接转折和分开。
  站在楼房的影子中间,人便好象是被真正地一切为二。
  这是哪个大人也不会承认的挫折。哪怕是已经沸腾做响的各类冲动只会被定义成幼稚。幼稚就幼稚吧。幼稚地有人甚至点了煤气想要自杀,最后还是被救了下来。去看那个同学的时候听到了新的说词“只是烧着水的时候睡着了而已”。自杀不自杀的,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从医院回来的路上,十多个同伴一起边走边聊。
  多么不像和生死有关的事。
  只要看不见明天。明天里和压力和期待和失败都没有关系的话——                     
落落专栏:年轮的回归线(3)
  有人停下来“啊,我要买个西瓜”。
  催她“哦,那就快点嘛”。
  二十二岁。
  很早就扔掉了几年前的信笺。小时候看的杂志统统打包扔在车库,几个梅雨季过去后它们都长出了绿色斑点。
  曾经以为永远不会到来的二十二岁的夏天,不仅来得一如继往,甚至已经快要过去。
  到底是什么定义着我们的年月。是什么让时间成了时间。是什么把交叉的线重新引向了两个地方。
  几百岁的时候也不会明白。
  一千五百岁。
  当“物质守恒定律”证明着我们的一切都不会凭空消失。我们的头发,指甲,身体的水分,肌肉骨骼,甚至小时候吃下的一根鱼骨头。它们都绝对不会消失于这个世界。
  所以一千五百年后过去,并非没有了我们,而是我们的身体上生出了绿色的草,一部分变成山,还有一些被风吹进海水,甚至有些随着尘埃飘进宇宙缓慢地凝视着地球。
  ……
  ……
  生日时,在心里默默许愿“一定要去看×××的演唱会!”
  睁开眼后吹熄了蜡烛。
  你十五岁了。                     
年年专栏:给暖巷(1)    
  文/年年
  又一个暑假快过。写给永远无法忘记的你们。
  在石榴刚上市、夏天将要终止的这个处暑天。
  ● 给 05 匆 忙 的 冬:
  深冬午后,缝制新窗帘。妈妈把旧式缝纫机重新搬出来。我不断把层层叠叠的厚布拍摄起来。一重一重,不知不觉,拍到窗外再没有一丝自然光透进,华灯上演永不被厌的无声舞剧,随归家路人脚步流转。然后妈妈暂停下来摘下眼镜,去做晚饭。对着眼前沉默的层层叠叠,一直出神,仿佛张望着厚布尽头可能是十多年前的记忆。
  于是把这些暧昧得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思念,画成沉睡少年。闭上双眼,拒绝让任何人看见任何表情,然而记忆还是开始在眼皮下瞬间倾倒。
  似年少时从巷里向上张望看见的、在我和跟我对望的一小点天空的距离之间,那些晾晒着的阳光味的衣服们。
  浸透着衣服的阳光。
  同样浸透着外面庞大而陌生的世界。
  也许当时的幻想有步行穿越大陆直达到了海边。
  然灯塔的模样始终模糊不清。
  ● 给 06 过 去 的 夏:
  半年后的初夏,创作上有时间而缺灵感,便在午后独自去逛,搭错了车却偶然回到从十多年前一直住到小学毕业的房子。真是、这些年间只有搭错车或搭过了站才有可能经过这个地方啊。
  她藏在广州一条有名的婚纱街的小巷里。婚纱街,除了一间蛋糕店一间羽绒被铺店一间非黄氏凉茶店一间邮局一座彩虹形状的天桥外,就是婚纱店。所以呢总是,经过会觉得沐浴在世人的幸福中。现在多了很多学生情侣们在店前经过,我愿意把所有映在店门玻璃然后匆匆而过的双双对对全看成永远的甜蜜幸福。这大概是跟十多年前最大的不同啦。而当时的我还是小学生,每天寡一张脸,上学回家,回家上学。虽确实有研究表明人类会把回忆主观美化,但小学时代也绝不能用幸福、有趣来形容。穿不同季节的衣服行走于街景里的独自一人的情景,背后沉重的书包从来没有作声即便雨伞水鞋时有作伴。这才真是占据了不止99%的记忆。
  沉默为主学习为辅。也就跟所谓“轰轰烈烈的青春日子”毫无关系。然而,难忘,在这里度过的到现在为止人生最别扭的小学整六年。问自己:“既然不开心,那不如让你回去到几岁时重来一个不同的可能晴朗得多的小学时代?”……还是不愿意。怎么说、那六年是属于自己的东西,如果要抛弃掉她去成就另一段记忆,不安心。总觉得自己双手抱着一堆从小到大积累起来的东西,比不上别人美好,也许还有不少丑陋的秘密,但终归独一无二,是不可能放弃,也放弃不掉的。                     
年年专栏:给暖巷(2)
  ● 给 旧 房 子 身 上 的 苔 藓:
  创作上停顿,反季节清凉,令人走起来有患得患失之感。这里并不是市中心,十多年来变化不大。婚纱街其中一边,任何一个入口都可以到达我以前住过的房子,
  很顺利进去,拐弯,重复。却在以为找到了自己的旧房子然后小心地拐了弯的一瞬才确定是迷了路。意料之外。类似的情况发生了四次,才到达房子的面前。两层的房子,我们曾居住的二楼,在最后一个拐弯的一刹以莫名沉重的表情呈现在眼前。大概继承了回忆的重量?当时第一反应是“那是我见过的最重的一座房子”。
  有。
  果然没有看到爸爸爱停泊在楼下那片有幼稚园壁画的墙前的摩托而幼稚园壁画里一个跟我小时候一样胖胖的女孩子笑起来有深不可测的双眼皮小学时每次走过都必故意踏上去再跳下来的水泥台阶原来那么矮小楼下曾推开又拉合无数次的铁门被黑锁安静地锁着转角处的猫不认得我我亦不认得它。这一切与对面正盛的凤凰花无关。
  还有。最重要的二楼。
  外墙布满了在我们离开后才开始生长的苔藓。阳光总在午后穿过旧木窗透进房子映在窗旁的我的床上。床上的我正在玩中午辛苦抽回来的美少女战士闪卡。闪卡不小心就那样被午后光华裹着飘到对面房子的阳台上。阳台上摆满邻居爱好的佛山陶瓷但它们一直没有吸引我。我闷闷不乐着,收起剩下来的闪卡,继续缝制起娃娃的晚装,布料像是密不透风的巷子上空不小心透露出来的蓝。
  无聊却惬意的时光。为什么当时不觉得的呢?
  就像再次听到曾被感动得恸哭起来的歌,再见到房子的时候,胸口也是这样,感觉一股东西要涌出来,而它终于知道唯一出口是眼睛。你,矗立在原地,我,站在你面前似一个终于记得归家的孩子可是……这样的感觉真好。那一刻房子和我仿佛被世间眷顾,一切干扰被隔开。时间指针早已被回忆的重量压到动弹不能。
  到巷口处在我们搬来前就已经存在的面包店里买了蛋卷。1块5,最普通的那种。小时候曾有一段漫长的日子,蛋卷成为“得到它就等于得到最大的幸福”的心愿。晚上和妈妈散步到附近的百货商店就会经过这间面包店,那时也是卖1块5,还只有一款呢,但相较当时的家庭经济来说已经好贵,妈妈只是买过一两次给我。而现在,我可以轻松地买下这曾是“最大的幸福”了,细细品尝与十多年前一样的味道。它与小巷一样只带着初夏的温度,但足以浸暖全身。
  ● 给 站 在 巷 口 的 我:
  日落离开暖巷。                     
年年专栏:给暖巷(3)
  现在是住在7楼,外观常见的楼房。四季,站在阳台,左边看到日落右边看到日出,上面是很快便数完的星星,下面永远陌生的邻居在溜狗,放远望去是不停歇的马路。我也随着学习或创作,接触很多暖巷世界之外的不同的人与事。
  怪不得,回去时觉得、当年顶着烈日或冒着寒风怎么猛走也仿佛走不完的巷,忽然缩小了,连两边的平房也是。整个小小的、安分的世界。
  我以为的小心一步。却跨过一整条早被踏得滑碌碌的石板了。
  记得、幼稚园壁画上,一个个小朋友捉着前面小朋友的衣脚,在你能想象得到的美满的夏日情景里走着笑着,过了界,不曾腿的颜色无限荡漾开去,浸染未来。
  ● 给 ……:
  最后,妈妈把我们一起在布匹城选的厚布、布边、花边全部缝好了,给框出深冬夜空的窗子披上。两层,一层是遮挡日光的厚布,一层是淡月桂图案的薄纱。
  走近端详。薄纱布纹错开成无数十字形,远处车灯在上面闪烁流动,一盏隐没入树荫另一盏继承然后显现。如曾经在三千多个夜晚穿过暖巷时身边掠过的灯火,还伴随诱惑饭菜香。爸爸给家庭必须的两辆凤凰牌单车打气,妈妈在煮番茄牛肉。我在为爸爸不答应调收香港台而嘟着嘴,管他小巷夹缝上空的星星在多少光年外爆破。
  在以后那些匆忙或慵懒的时间里。
  不随处暑。
  灯火最终不会消失。
  记忆如剖开石榴时往外撒的透明果实。
  零碎扩散在平常不为意的脚边。
  被阳光照成褪色却始终青涩的粉红。
  重拾起时,生命温暖如昔。
  年年
  20060823-处暑                     
青蛙公主(1)    
  文/seventy
  [王子丢了球,掉进井口]
  凌轩对韩萧萧说的第一句话,是在他们都只有十六岁的夏天,女生坐在操场边的看台上低头看书,片刻感到有人影渐渐将自己吞没,仰头,只有自台阶上方经过身边的少年一个由于逆光而近乎全黑的剪影,也许照这样发展下去,是没有对话的机会的,但韩萧萧用1/4眼光若无其事地晃进他的样子时,当少年停在下面,突然转回头对她说一句:
  “喂。衣服领子太大。走光了哦。”
  彻彻底底被阳光打亮了每个细节的面孔,凛冽着既健康又英俊的气息。
  好象还是有停顿了这么一秒,韩萧萧才将上衣朝后扯了扯,面无表情地回答他说:
  “你视力不错嘛。”
  静止了几秒后,两人同时微笑起来。那时,他们所处的背景,夏天过分茂盛的草地,在石灰路上滋滋作响的太阳,下午是一节数学课一节地理课,远处有零落的几个男生喧哗在教学楼的走道里,十六岁里每个不足为道的漫长的天光……而在这样节奏缓慢到犹如停止的背景下,韩萧萧总记得,十六岁的凌轩自下而上看着自己的视线,如同一根突然划进世界的琴弦,让一段音乐瞬间响起来。
  随后毫无防备地接受了十七、十八、十九、二十岁、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的时光向自己蔓延,很多发生的事里的一桩——凌轩和韩萧萧终于在后来的不断交错中成为了恋人,虽然也会有争执,但基本还算平和幸福。说到这里,好象故事已无多大意义,毕竟暧昧的前奏,似乎永比千篇一律的正曲要来得吸引人。尤其当韩萧萧发现自己已经可以毫不介意地敲着卫生间的门冲里面的凌轩喊“快点快点,我要尿出来了”时,一根神经突然跳断在皮肤深处,狠狠地抽疼着。
  片刻后凌轩才从里面出来,还留着嘴边的剃须泡沫,挺不满地抱怨她一句:“催命鬼。我割破下巴怎么办。”
  韩萧萧来不及跟他多废话,冲进去就关了门,顺手上了锁,凌轩在外听见“咯哒”的声响,挺疑惑地喊进一声“锁门干什么?”韩萧萧不理,对方也没怎么反应,随后听见电视机里的广告声分贝渐增。
  卫生间里还有没有清扫干净的角落,自己的两根长头发以肆无忌惮的姿态舒展着。韩萧萧盯着一边镜子里的脸,已经褪去了大半少女的青涩,留下必不可少的粉底腮红和眼影的痕迹。凌轩总说“会铅中毒”对于她的化妆一贯持不支持的态度,却更多的是选择忽略这样的话题醉心在自己的网游世界里。                     
青蛙公主(2)
  原本是为他刻苦钻研的技术,最后就这样成了取悦他人的手段。
  十七岁时第一次约会,在附近的电影院看部国外大片,貌似从周六下午4点开始的约会,其实早在周二就已经发动了。韩萧萧几乎动用了一切可以获得的资源来学习怎样上一种名叫“粉底”的液体,而其中甚至有整整半天是用以学习“散粉、蜜粉、定妆粉是同一种东西”。而术语里的“指腹”、“海绵”、“匀称”、“滋润”……为什么竟会那么麻烦?可那时的自己,还是脱了校服,把额前的刘海全部用发卡卡在头顶,对着手边的摘要一步步耗费妈妈的粉底液,并终于因为紧张和生疏而反工多次,直到脸皮都被擦得麻木后,才总算有了个勉强的成果。
  等在影院前的凌轩,十七岁的少年,清澈俊俏的眉眼,一点点聚在嘴边漫不经心似的笑:
  “靓女,一个人?看电影吗?”
  韩萧萧收拢神色回看她:“不是啊,我跟人约好了呢。”
  “哦,约的谁?”
  “凌车干。”
  男生飞快地笑起来:“……你呀。”过一会又正色朝韩萧萧打量了几眼,“今天……怎么怪怪的。”
  “……什么怪怪的。”化妆太猛,被发现了?韩萧萧涌上一阵想擦脸的冲动。
  “嗯,”一展眉毛,“——变好看了。”
  十七岁的少年,半步前的身影。利落的肩线和颈上的发梢。让韩萧萧脸上的粉底悄悄地化一点、再化一点。
  [“这是你的东西吗?”托着球跳出井口的青蛙。]
  职业是中学教师,所在的学校是名不见经传的一所职业中专,因而好学生的循规蹈矩早已被尽数吞没在教室的喧哗之下。先刚接任这个班级时韩萧萧还有冲动要将之面貌扫除一新,不过终究在无所谓的父母们和不听话的学生们连翻打击了三个月后,放弃了这一目标,只要抓抓教育和安全就够,到最后连教育也抓不起来了,只抓安全。
  有老师来告状说纪律太差,便去唠叨个两天。常常看见男女生成双成队,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日子也挺好混。唯一的缺陷就是毕竟薪水不高,凌轩还没有找到工作,房租和开销暂时都要靠韩萧萧一人,总会有埋怨,这多半也是彼此之间吵架最常用的话题。
  “你这就叫吃软饭!”
  “我TMD操你大爷……”跟着他就甩开手里的东西。有时摔的是玻璃杯,事后没扫干净的话,总会割破脚。
  好了吵。吵了,再慢慢地恢复。
  不是不习惯。
  十八岁,还没有真正地成为各自的“男女朋友”时,就会有吵架。准备在凌轩生日时送去他家的蛋糕,最后却陪着自己在门口晾了两个小时,也许是这样刻意想蕴造的惊喜没有它能实现的缘分,总之一番好心付水东流。因而当凌轩终于回家时很是为哭肿了眼的女孩而吓了一跳,听完她一通哭哭啼啼不怎么清楚的说明后才内疚地跟了一句“被他们拖着去唱卡拉OK了……”,韩萧萧听见这样毫无“路上遇见待产妇女送她去医院了”或是“与匪徒搏斗了”的重要性的理由,忍不住掀开蛋糕壳就往凌轩身上扔过去。男生起初有些恼火,却当碰到韩萧萧冷得发僵的双手时,阻止了即将可能的火药爆发。                     
青蛙公主(3)
  “对不起……”
  “滚远点!”
  “我是真的没有想到。”
  “没想到就拉倒!”
  “……别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
  “可……”男生突然顿了顿,“你刚才也没有说……为什么要给我送蛋糕呢?”
  “……什么?!”韩萧萧只觉得手气得直发麻,“当然是给你庆生日啊!”
  十八岁的凌轩突然以一种哀怜而不解的神情看着她:“但我的生日……不是今天啊……”
  “……哈?!9月19,不是?!”难道是自己记错了吗?
  “……是9月9日……已经过去了……”
  类似这样的小纠纷,最后总是不知怎么被一个既天真又有趣的句号给摆平了。尤其是有过这样一次“失败”后,韩萧萧对于凌轩的生日记得比自己的还牢,想好了以后每年都要给他蛋糕,还是亲手做的!所没有如预料中想的是,从二十二岁起、二十三,因为在学校实习的缘故,9月初开学总是相对忙碌的她,也会产生“不过生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念头。就这样,凌轩和朋友去唱歌,韩萧萧加班回到家,买了两块西饼店的蛋糕等着他一起吃,而凌轩回来的时候已近凌晨,因而蛋糕也多半是作为早饭简单处理掉了。
  好象就么简单潦草地,不再是十八岁,甚至不是十九、二十岁,不再是那个在夜晚突然又好气又感动的少年,按在女生肩的手传来无穷的暖意,弯着嘴角轻笑着:
  “那以后就9月19过第二个生日好了。”
  [王子说:“是我的球。请还给我吧。”青蛙则微笑:“那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哦”。]
  差不多用了毕生智慧去对付漏气的自行车轮胎的韩萧萧,最终还是放弃了与它的纠缠,正预备无奈地徒步推车回家,在离校后不久就听见身后的汽车喇叭声,她回头,坐在车里的人模糊得看不清样。等车停到一边,下来的男人对她频频微笑着,韩萧萧才终于在一个尴尬的“哦,你是——”中回忆起对方的名字:
  “陈嘉超!”
  “都不认识我了吧。”对方还是保持着之前的笑意。
  “……没有没有。高中老同学,怎么会不记得。”又挺脱线地跟了一句,“不过你变太多了……”
  因为是高中老同学,因为车坏了,因为对方有座骑,所以求个援也是很自然的。揣着“好象电视剧情节一样”的想法的韩萧萧,在轿车的副驾驶上努力起着各个话头以避免气氛的一时沉默。
  “看你混得挺好。”
  “马马虎虎。”
  “结婚了吗?”
  “哪有呀。还没到那地步呢。”转头冲她笑笑。                     
青蛙公主(4)
  “啊,那就是说对象总有吧。”
  “呵呵。是啊,在一起一年多吧。”
  “祝你们幸福呀。”
  “哈哈,谢谢,不过,肯定比不过你和凌轩在一起的幸福。”
  “啊……还不至于吧。”
  “从高中时起就知道你们的事啦。”
  “早、早恋……”
  “但特别纯洁美好不是么。”
  特别纯洁美好不是么。
  下了车,看在印象里还是个喜欢足球经常在课上被同桌的女生抱怨“太臭”的陈嘉超,突然成了事业有成的青年,恋爱了,也预备着结婚了吧。
  怎么看怎么没有真实感。明明应该是永远在记忆河中沉睡地凝固不动的莽撞少年,不会流露出成人社会的礼貌和客套,明明应该是整日整日赖在足球场上的少年,需要老师动用一个两个班干部“去把他给我喊回来”,也在时间过去后,变成了完全不同于以往的样子。
  那么多毫无防备的改变。
  韩萧萧推门的时候,先听见了屋里的游戏战斗配乐,刚踏进去就听见里头扔来一句:
  “今天回来得早啊。”
  “哦,车坏了。”
  “车坏了怎么还能早呢?”
  “遇见老同学,开车送我回来的。”
  “老同学?”
  “高中同学。”
  “女的?”
  “男的。”
  “哦,挺发达。”
  “……嗯……”
  等韩萧萧开始烧菜的时候,一把青菜下锅,发出一定分贝的声音,冷不丁听见凌轩又一句话:
  “又炒青菜?”
  “是啊。”
  “怎么,没有心理不平衡吗?”
  “什么?”
  “人家有车呢。你在这里可要炒青菜哦。”
  “……你有病啊!”
  “配你这职校老师,算很了不得了哪。”
  韩萧萧不再接他的茬。两颗滚烫的水珠渐在手背上,在消失后还是留下痛楚感。她缓慢揉一揉,看一边的菜又有些粘底,赶紧翻炒。
  ——特别纯洁美好不是么?
  是的。特别纯洁美好。特别纯洁美好过。
  第一次拥抱,第一次亲吻,小心翼翼的碰啄,耳边过滤着空气暖燥的声,十九岁的男生,已经慢慢长出更清晰的轮廓,手心之间的力量会大得吓人一跳,曾经的青涩顽劣开始如数从眉心消失,不知道会迎来怎样的新面貌。那时他们躲在大学图书馆最后一排没有人会来访的“物理科研书籍”前,满窗的阳光从书架后露出高高低低不平稳的线,而韩萧萧就在这片影子中寻找到凌轩的头发,额头和耳朵的部分。                     
青蛙公主(5)
  心里甜蜜的酸怅感突然排山倒海。
  差不多要喜欢上他的全部了。原来没有想到,这个第一句话会是“你走光哦”的男生,会变成心里一块不可获缺的存在,从两人的十六岁、十七岁、十八岁,到十九岁,缓慢而不可抗拒地更改了自己内心的航道。
  甚至看他为自己吃醋。尽管算得上是耍了小花样般地,摸出张纸一句句说着“你今天先看了张胖子一眼由和李瘦子说了四分钟的话,还对辅导老师笑了半天,随后又管王二麻子借了书,最后居然还和李翔这种人讨价还价!”语气严厉仿佛控诉。
  “……李翔是谁?”前半段听得既好气又好笑,到最后一个名字又摸不着头脑。
  “你连对方叫什么名都不清楚就这样乱搞!”男生横过眼,“我很怒!”
  “谁啊……我根本不认识啊。”
  “撒谎!你绝对认识。”
  “没啊。”
  “他在食堂工作。——是食堂的盛菜师傅。”
  韩萧萧抄过手边的笔记本就砸了过去。两人最后笑作一团。是了,那个时候还和过去没有太大区别。想要的是临山面海的大房子,养很多狗和猫,做一对一起幸福到最后的老婆婆和老公公。而说着“你去做老婆婆吧,我是永远年轻的偶像派”的凌轩,十九岁的他,虽然学会抽烟,也偶尔露出两个三字经,却依然会是在图书馆后面温柔地说着“我很会吃醋哦,所以,和李翔也不行!”
  [“请你亲吻我一下吧。只要亲吻了我。我就能变成公主了哦。”青蛙这样说道。而王子经不住它的苦苦哀求,终于答应了……于是……]
  开完家长会到家,韩萧萧累得不想动,听见卫生间里有流水声,知道凌轩正在洗澡,就把自己像件衣服一样软软地扔到床上,没过多久,听见电脑上“滴滴”的声音,起初韩萧萧不想动,最后忍不住那声音持续个没完,便爬起来点开了OICQ中那个一直在跳动的小头像。
  一连串的消息在眼前快速闪过,也许之前是捕捉到两个关键词的,但在尚且困惑的时候,最后一条消息里的“老公,什么时候再一起出来啊?”非常清晰地向呈现在眼前。
  愚蠢到几乎不可能有第二个意思的话。
  韩萧萧把对方发来的多条消息一个个看完,关闭。听见卫生间里的水声持续不停,在床边坐了一会,便走进厨房,开了冷水。很快的,听见里面霹出一声“你有病啊,想烫死我?!洗澡时别开龙头”。韩萧萧对里面说了声“忘了”,便把龙头关上。
  视线一截截经过屋子里的每样东西。
  窗外投来的夜光让屋角总显得模糊,韩萧萧的轻微近视便在那里失去了目标。当初屋子也算是两人一起布置的,说过将来要换更好更大的,可终究,怎么说,社会的过度现实让很多东西夭折了原本的初衷,变得越来越向不可控制的境地直驶而去。那些残存在心里的每一片每一隙的温暖,只能正式着目前的寒冷。                     
青蛙公主(6)
  第二天,韩萧萧去上班时,凌轩仍然睡着,她摇着他的胳膊,对方才迷迷糊糊醒来:
  “怎么?”
  “你前天晚上去哪了,没回来。”
  “问这个干什么?”挺不耐烦的,就要倒头睡。
  “你告诉我啊。”
  “去朋友家打游戏了。”
  “男的?”
  “废话。”说罢就甩开手,又扑进枕头。
  韩萧萧看着他陷在床单下的侧脸,说一句:“……我今天会很晚回来,饭你自己想办法吧。”
  没有回答。
  中午在学校食堂吃饭,没有什么胃口,所以早早地就离开了。韩萧萧又不知接下来该去哪里,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转。说是校园,也就是两幢教学楼,一个小操场而已,甚至不是塑胶跑道,操场中间也没有草。随后,远远地,她看见操场看台边挨着一起坐着的两个人影。眯眼,就能分别出是男生和女生。
  烈日毫无防备地直接晒进她的瞳孔里。像是提醒了哪个破灭已久的伤口。光影的摩擦在脑袋中迅速扩大。
  韩萧萧猛地快速地朝对方走去。在发现有老师来,立刻站起装作平常的男生和女生距离开一步,准备着向她抵赖。
  在男生开口刚说“老师好”的时候,韩萧萧突然一把揪过对方的衣领,大声地呵斥着:
  “你在干什么?!”
  “老师……”一边的女生被吓得不知所措。韩萧萧又调转冲她:
  “你有没有羞耻!?不干正经事,想干什么?!”
  “叫父母来!”
  “问问他们知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
  ……“你们在做什么?!”
  ……“在做什么?!”
  ……“喂。衣服领子太大。走光了哦。”
  ……“你视力不错嘛。”
  在做什么。
  为什么会像是从没存在过那样,一下子从十六岁跳跃到现在,中间的过渡去了哪里。那些曾经温暖自己、美丽自己,在青春中微笑向自己的人,平白消失去了哪里。为什么所有美好和浪漫的花朵,都像是进入了风暴纪后消失无踪,变成数十里沙砾。
  那个十六岁的少年,站在阳光下冲自己勾嘴微笑的少年,围绕在自己和他身边所有值得被期待的未来,为什么都在过后的时间中彻底丧失了它们当初的样子。
  接受了王子的亲吻后,为什么不是青蛙变成公主。
  而是公主变成了青蛙。
  公主变成了青蛙。                     
春别(1)    
  文/七堇年
  1999年冬天。我第一次和青淮出去旅行。
  那年冬天的尾巴上我们停留在一个叫做铃溪的古镇。之所以得名铃溪,是源于环绕镇子的一条小河,因清澈湍急,流水声酷似银铃。我从来不知道,一个古镇可以有如此美妙的名字。
  在铃溪的时候,我们每日中午都在古老的大戏院的天井里面坐着等着听戏。在一排排的矮条凳中,我们选择靠后的位置。安静地晒着中午令人生倦的太阳,等着戏班子的人马姗姗来迟。说不准什么时候戏班子开始表演,但是只要条凳上坐了十来个老人和孩子,他们就会开始唱戏。
  远远地看着几个身着彩衣的戏子从阁楼上下来,穿过窄窄的廊梯径直走到后台。稍后便有铜锣银镲的声音响起,借着便是戏子们铿铿锵锵地跨过虎度门,吊着嗓子呀呀咿咿唱起来。
  其实我从来没有听懂过他们在唱什么。我几次试图问清淮,唱词究竟讲的什么,但是我每次都发现,青淮早就靠在红棕色的柱梁上恹恹欲睡了。于是我也就不忍心打扰她。
  她像是一只上了年纪的懒猫,和铃溪古镇上的那些慵懒的老人一起,边听戏边打瞌睡。孩子们的嬉笑声则无比遥远。一株腊梅散发着幽香,气味蕴绕在天井里,正如同腊梅树屈曲盘旋的虬枝。
  我们在铃溪镇的一处只有三间客房的小旅栈里住了十五天。每日不过是在客栈的楼台上仰望古镇背后的铃溪山,中午听戏,下午在铃溪边徘徊,然后在晚饭之后伴着乍暖轻寒的夕阳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逛着呈十字交错的那两条小街。
  温厚的日光已经把生命抚摸得非常柔顺。
  那是1999年的事情。我们在同一所高中。在高一的寒假来临之前,同桌的青淮对我说,我们去铃溪怎么样。于是我就跟着她去了。我始终觉得,有些人对我来说,总是值得我一再相信并且跟随其上路。后来证明她的确是神奇的旅伴。我跟随她走过的路途,一直都是那么的美好。
  当然,在学校里面的时候,她就显得庸淡得多了。和我坐在一起,上课常常会拿着课本看着看着就突然埋下头嘻嘻笑起来,或者将课本立起来挡着,然后把铅笔盒里面的笔拿出来一一修理。我知道,她从来没有听进去任何讲课。她一直都是生活在旅途和幻想中的孩子。起初我会一再提醒她听课,但是后来我觉得这样的提醒对于她来说简直是徒劳的,索性也就不再做傻事。
  我是这所寄宿高中里面的外地学生。每个周末,同学都咋咋呼呼地被父母接回家,而我总是等到教室空无一人之后,才整理好书包,然后独自走到校门口,在一个用自行车载着打口CD的小贩那里挑碟,有时候满载而归,有时候又什么都不买。总是不知不觉地,天色就变得那么的暗淡。我的书包里背着作业和题集,还有那些令人愉快的CD,慢慢地穿过空旷无人的操场,以及光线暗淡的教学楼走廊,听见自己清晰的足音一再地敲击着青春寂寞的鼓点,最后心满意足地回到宿舍,在安静得令人心神不宁的宿舍里面独自泡一碗泡面,扭亮小台灯,然后塞着耳机,一边吃一边仔细翻阅从别人那里借来的电影杂志。如此稍作歇息之后,我就会收拾好饭盒,CD和杂志,然后从沉沉的书包里面拿出作业,在已经沉沉地黯淡下来的夜色之中做题。                     
春别(2)
  常常就这么不知疲倦地做到很晚,然后值班老师过来提醒我快要熄灯了。我对时间的流逝一向不敏感,总是以为它还会给与我足够的光明,于是经常正好在伏案疾书的时候毫无准备地被关掉了电闸,然后就这么束手无策地被扔进黑暗。仿佛身处路途的尽头,或者陷入了一处幽暗无边的深渊。那种时刻我常常会觉得浑身无力直到站不起来。我想要在黑暗之中鼓励自己勇敢起来,但是每一次我都找不到合适的措辞。往往要过很久,我才摸索出手电,独自用剩下的热水洗脸洗脚,然后爬上床去,长时间地辗转反侧,最终才能疲倦地睡过去。如果依然还不能够入睡,我就起床来写信。但是那些信从来都没有寄达的对象,因此也就也从来不会寄出。我只是借着手电筒的微光和白色的信纸上千篇一律地重复这样的开头:
  你好,最近过得好么。
  我有时候想,如果世界上有那么一个人,能让我对其的想念漫长到足以使我在无眠的夜晚彻夜写一封纪念的信,然后在天亮之后郑重其事地寄出——那么,这该是多么好的事情。
  你跟我去小兴安岭吧。1999年的4月1日,高一的下半学期,青淮在数学课上对我说。我非常鄙视地白了她一眼说,愚人节快乐。青淮却认真地回答我,我没有开玩笑。我无可奈何地回答她,我们不是在假期,我们还在上课……怎么可能去旅行?
  令我不可置信的是,第二天,青淮就没有来上课。我想,她或许真的是去了小兴安岭。我旁边的座位空白了15天之后,青淮回来了。她像一个普通的惯于迟到的孩子那样,若无其事地走进教室,从抽屉里面拿出在她离开的日子里发下的一大叠试卷和作业本放在桌面上,然后轻然坐下,拿出课本。不久之后又打起了瞌睡。而我则继续勤快地记着笔记。
  那天晚上,青淮却兴致勃勃地来到我的宿舍,手里拿着两只桃子,一只给我,另一只她自己已经咬了起来。她要对我说起旅途之中的事情。我耐心地放下笔,听她高兴地讲起来。她从列车上的奇闻上讲起,一直说到小兴安岭的云。一个小时之后我终于按捺不住了,我说,青淮,我还有作业要做。
  气氛明显是尴尬的。青淮对我说,对不起。
  我望着仍旧是大片空白的数学试卷,没有说话。
  青淮轻轻关上了门走出了我的寝室。从室友们的啧啧声中我知道她们对青淮的打扰非常不满。青淮离开的那一刻我心里莫明地觉得很难过,我想要跟出去对她说一声我并不是故意的,但是我始终鼓不起勇气。于是我懦弱地转过身,在内心大片的空落当中继续做题。十分钟之后突然就关闸了,我又毫无准备地被扔进了黑暗。                     
春别(3)
  第二天,我收到青淮从小兴安岭的某处兵站给我寄来的明信片。邮戳上清晰的地址充满了骄傲的诱惑。我拿着明信片,对青淮说谢谢。
  她微笑起来。笑容如同是明信片上的苍翠林海。
  在此后的日子里,我已经对她的这种出走习以为常了。身边的坐位时不时就空了。当我仍然在拥挤的教室里面勤快而规律地听课记笔记做题的时候,我知道,她又踏上了旅途,像在铃溪一样悠闲地听戏闲逛,或者像在小兴安岭一样艰难地爬山涉水。
  她是一只没有家乡的候鸟。永无止境地迁徙,始终找不到家。或者说,是因为没有家,所以永无止境地迁徙着。
  而她回来之后也再也不会来找我聊旅途中的趣事。只是把游记留给我,说是让我看看。唯独假期的时候她仍旧会邀请我一同出去旅行。那是高一的暑假,我和青淮在新疆。
  我们乘坐火车,在漫长的行进当中我发现旅途上的青淮话非常少。我们基本上不会交谈,只是独自长时间地眺望列车窗外的风景,或者在自己的铺位上看书。我看着青淮瘦削而安静的脸,觉得她是那么快乐而寂寞的一只鸟。
  在新疆的土地上,我们从南到北,一路前进。如果想要在哪个地方停留,就住下几日。非常之悠闲。几次扛大箱的经历,亦是青淮带给我的独一无二的体验。那是从喀什到伊犁的那段路,我们睡在运西瓜的卡车车斗里,顶着漫天散落的星光,一路颠簸。塞外的夏夜清凉如水,我们睡在西瓜堆里,一直无言。我心潮澎湃,伴随着隐隐的担忧,一直无法入睡。而回头看身边的青淮,才发现她早已带着甜蜜的睡容进入梦乡。睫毛上竟然像野外的花草那样结上了露水。我在颠簸中凝视青淮无言的沉睡,间或抬头,看见渐次隐没的大地坦荡如砥,星光覆盖。
  如同一艘鼓帆的船,借着故乡那饱含风信子之香的南风,划过月色下迷雾茫茫的银色海面,前往不知名的宿命。
  1999年的夏天被我们挥霍在旅途上。高二开始之后,我父母就不再同意让我出去旅行了,他们说,你应该参加学校的培优班补课,或者你应该在家更好地复习功课。再或者,他们直接告诉我,家里正在储蓄你上大学的费用,拿不出那么多现金。
  我看着父母因过度的殷切而倍显漠然的目光,数着他们年轮般刻在额头上的皱纹,很轻很轻地点头。
  我仍旧是那么安静而漠然地按照命运的旨意重复平静而刻板的生活,在清晨时拥挤的操场上伴随着夸张的喇叭机械地做广播体操,在白昼里紧凑而沉闷的课堂上认真地捕捉老师的每一句话,在夜晚时教室的白炽灯之下勤奋地做完一本又一本的题集,为考试不理想而难过,为父母的轻声埋怨而内疚。而青淮还是在课堂上对着课本突然神秘而天真地嘻嘻窃笑起来,然后在睡觉的时候流出口水要我递纸巾,依然定期地不断地旅行,深入边远地区的山川平原,独自一人。而我却总是忍受着勤奋的惩罚,一次次地被关掉了电闸,然后毫不留情地扔进了黑暗。眼睛总是不能很快地适应黑暗,于是在那近似于盲的几分钟里,我一次次看到完整而庞大的黑暗,如同一张不透风的密网,一丝不漏地罩住我的青春,直至它在苍白的挣扎之后渐渐痉挛着陷入最终的窒息。、                     
春别(4)
  我总是能够忍住疲惫的眼睛失控般滴出的泪水,不让它掉出眼眶。
  因为如果眼泪滴落了,那么我的忍耐就将被惊醒。
  校园里的白桦黄了又绿了,在明亮的窗外窸窸窣窣地抖动,釉质饱满的碎小叶片将阳光折射得充满了年少无忧的欢快。金黄色的阳光被教室的窗棂切割成规则的形状,撒落在贴满了标准答案和高考信息的白色墙壁上。知了的叫声被热风吹得一浪高过一浪,白衬衣在风扇的吹动下随翻飞的试卷和书页一起不安分地鼓动着。静静停在教学楼下的自行车,座垫被烤得好烫。天真无知的蜻蜓懵懂地停在窗台上,很快又索然无味地离去。
  那是高二结束的夏天,我们在骄阳似火的八月仍然在教室里坚持着准高三的补课,汗水在伏案疾书的时候像无法表达的眼泪那样一滴滴地落下,洇湿了试卷,手肘的皮肤因为出汗而和课桌粘在一起,扯动的时候撕裂一般疼痛。
  而青淮却早已在内蒙古,骑在如梦一般广袤的草原上,沿着血红的夕阳下绸缎一般飘向远方的无名溪流深入大地的怀抱,像以梦为马的孩子,枕着流淌的璀璨星河陷入沉睡。
  而我们的世界里高三已经马上要开始了。补课结束放学那天,我照例收到青淮从远方寄来的明信片。我以为仍然是一张除了一个遥远的邮戳和一行简单的地址之外没有任何言语的明信片,却在翻过来的时候看到留言中一行赫然醒目的字迹:我不再回来了。
  我骑在自行车上,穿越热气腾腾的城市的暮色,疲惫不堪地回家。林荫道旁的法国梧桐,裹满了灰尘的树叶被烈日炙烤得像锡箔纸一样奄奄一息。书包里揣着她不再回来的消息,我迷惑,担忧,并且难过不已地前行。我骑着骑着觉得好热好累,最终在一棵大树下停了下来,仰头看夏日城市的黄昏,并最终在难以忍受的闷热和噪音中,决定等一场雨。
  那天我就这么坐在单车的后架上,反反复复地看着青淮的明信片。车兜里面放着书包,从未拉好的拉链中露出数学试卷的一角。我难过地看着青淮的别离,以为我可以像她那样永远地停下来,不再往前。然而令我匪夷所思的是,一个小时之后,天色忽然就昏黄了起来,接着便是一阵飞沙走石的狂风,然后大雨倾盆而下。
  我带着被戏弄的愤怒,看着急于躲雨的行人们慌张并且狼狈地奔跑着,车轮也毫不留情地溅起一滩滩泥泞的雨水,奔命的蠢牛一般横冲直撞。我感觉仿佛正在旁观一出布景拙劣而情节荒诞的哑剧。而我自身,或者说我们自身,以及所有自以为清醒而明智并足够冷漠的旁观者,在这个令人失望的世界里面难道又能摆脱作为一个渺小丑角的宿命么?                     
春别(5)
  于是我沮丧地推着单车继续回家。
  在离家不远的地方,我看到母亲打着伞神色慌张地一路寻过来。她看到我的时候,不顾一切地冲过来,徒劳地为已经完全湿透的我打伞。
  其实那个瞬间,我懦弱地在被雨水模糊了眼睛的时候落泪了。我想,这样落泪,应该不会吵醒了忍耐。
  因为在接下来的残余青春里,我还那么需要它。
  高三还是这么毫不妥协地来临了。除了窗外的白桦又是一岁枯荣之外,我并未感到多大的不同。
  青淮的明信片,已经贴满了我宿舍床头的整整一面墙。在无数个空落的白天过后的黑夜,在无数个无眠的黑夜过后的白天,它们安慰我以遥远的路途和梦想,并且一再提醒着我,青春的意义决不在于这炼狱般的高三,却一定需要这炼狱般的高三来锻造并藉此加以最深刻的阐释。如同一把最锋利的剑,唯有最滚烫的炉温和最惨烈的淬火才能铸就。
  然而,在以后珍贵的岁月里,我却再也没有看见过青淮。身边的座位也就这么永远地空了。常常地,在宿舍安静做题的间隙中,我总是感到青淮还会拿着两只青红的桃子,天真地来找我讲述她的旅途;或者在课堂上听老师讲解一道复杂的解析几何的时候,我会忽然觉得我只要一扭头就还可以看见青淮躲在书后面,像孩子一般嗤嗤窃笑……
  然而这一切都仅仅是记忆,而已。
  后来我才知道,青淮的父母已经决定把她送到国外去留学,所以她再也不用回来了。而直到高三最后的日子,我仍然持续地收到她的明信片,那些除了一个遥远的邮戳和一行清晰的地址之外再无其他赘言的纪念。我温暖并且感激地知道我已经获得了多么令人骄傲的幸福:拥有一个地址,和一个远方的人,将路途中的想念寄给你。
  我便是怀着这样的幸福,在最恬不知耻的满足之中,结束了十八岁的夏天。
  而路途结束了。或者说,又将开始了。我最终背着背包,像青淮那样独自踏上漫长的旅途,而青淮,或许正在深夜的候机厅等待中途转机的国际航班。
  我必定会记忆中珍藏我青春时代惯看的风景——校园里的白桦黄了又绿了,在明亮的窗外窸窸窣窣地抖动,釉质饱满的碎小叶片将阳光折射得充满了年少无忧的欢快。金黄色的阳光被教室的窗棂切割成规则的形状,撒落在贴满了标准答案和高考信息的白色墙壁上。知了的叫声被热风吹得一浪高过一浪,白衬衣在风扇的吹动下随翻飞的试卷和书页一起不安分地鼓动着。静静停在教学楼下的自行车,坐垫被烤得好烫。天真无知的蜻蜓懵懂地停在窗台上,很快又索然无味地离去。                     
春别(6)
  一如青淮必定会在记忆中珍藏她青春时代惯看的风景——玲溪的折子戏,漫长的夜行列车,小兴安岭的林海,新疆的坦荡大地以及璀璨星光,内蒙的广袤草原,还有那些数不尽的如画山河。
  从那个十八岁的夏天开始,在后来的时光当中,我一个人按照青淮寄给我的明信片的地址,一一重新去看一遍。而每次我在彼地准备寄一张明信片的时候,却发现,我的路途上的想念找不到那个可以寄达的人。即使有那样的一个人,我也不知道她的地址。毕竟,她是候鸟。
  于是我只能一再写给自己,告诉自己,我曾经行走在回忆中。                     
一步一步走过我的小秘密(1)    
  文/神游记
  我把叶钦的照片一直藏在电脑的某个角落。
  于是在夜晚的时候,当风扇不断发出呼呼的声响,我会觉得那是电脑在为他紧张不安的心。
  那个少年的样子,在潮湿而寂静的凌晨,不断反复出现在我的脑海。然后就像陈绮贞的《AFTER 17》一样。他带来了美好而遥远的单簧管的演奏,把我暗寂的房间换成披着暮色的学校主楼。红色的砖墙发出微微的光亮,白色扶手和已经被降下的国旗。
  叶钦就在楼下跑过。身影修长,白色外套在他背后鼓得高高的。
  我就这样又一次望着回忆里他的样子。
  高中的时候,除了应付可怕的数学课,更多时间里我都在漫无目的地神游。常常被老师点名批评,课后又依然没心没肺地捧着CD发呆。在源源不绝的音乐里,站在三楼窗口望向奔跑在操场上的小人,或是更远处高高的工地吊臂。
  有一天,我正在掏书包的时候,被身后跑过的人撞了个趔趄,刚刚摸到手的CD机就从窗口掉了出去。
  几乎是眨眼间的变故,我看着CD机以快速的直线运动下坠甚至不知该如何反映。
  这时,从底楼伸出一双手。接住了它。
  那个人随后走出一层的过道,拿着CD机,站在阳光下回望上来。
  日光下少年的脸含混不清。
  可在以后的每次回忆中,我总会奇迹般地记得他脸上每个细节。它们在时日里如同被水滴放大的景色那样一次次鲜明。
  花了很多时间才搞请出那个接住CD机的男生叫叶钦。和我不同班的。从他手里取回我的机器时,也就预告了这一事件的结束。可人的历程总是以各个不同的事件为分水岭,并在随后不断把你推向奇异的境地。
  我开始在每次出操时注意着叶钦所在的班级位置。穿过许多林立的手臂,能看见他的一小个剪影。也开始关注中午吃饭的食堂,从熙熙攘攘的环境里要分辨他的存在。或是等放学在车站时,期待他自校门口走来。
  心里有个地方变得无限膨胀,却又空洞得没东西可以填满。
  连以往习惯性的神游,也变成有目的的行动。
  常常给自己找各种借口朝他所在的班级方向走近,从眼角余光里努力搜索他的身影。或是在次数有限的接近中,和女伴大声说笑,愚蠢地想要吸引他的注意。
  说这是愚蠢的,连我自己也知道。可又停不下来。                     
一步一步走过我的小秘密(2)
  我停不下来。
  哪怕是用眼光剪辑下的片段电影里,他也是那样明媚而干净的存在。在我单方面持续的美化中,变成越来越出色的少年。我相信他是这样的少年。
  接着就看见站在他身旁的女孩。并不是仅仅站着那么简单。他们会一起出入与我所见的空间。会一起回家。一起走向食堂吃午饭。
  那么,他们就会被说成是一对恋人关系了。
  我时常和他们在校园的某处擦肩。叶钦挎着包的身体显得非常瘦削,他身边的女孩,留着及肩的长发。和他说话时因为身高的缘故会仰头很美丽地微笑着。然后他们持续着这个状态走过我身边。
  也许我在他们视线的角落是个完全不存在的存在。
  一般而言,暗恋总是会维持着一个雷同的状态,毫无波折地持续进行。于我也是一样,继续扮演着渺小的窥伺者。也许会有嫉恨那个女孩的心态,也许还会有对叶钦的无限辛酸,可当它们被一起摆到这漫长的单方面的心情里,都显得那么暗无声息。
  只是后来又和那个长发的女生有了一点交情。
  我们被一起选入校乐队。两人都在长笛部。也许是有着怎样刻意的意图,我习惯在私下找她聊天。对方也依然是个不出所料的可爱女孩。于是就在这样短短的接触里,变成了略有关系的普通朋友。聊着明星的趣闻,某个老师的八卦,或是新开的商场。
  练习结束的时候,她收拾好乐器箱,就会和我道别着,走出教室。而我就目送她的背影,想着她是否会和叶钦一起去那新的商场呢。
  就是如此,在数学作业、模拟测验、体育达标,以及种种学校里必备的要素之外,还是会出现那些空洞或是扭曲,不时让我茫然伤感的人或事。
  就像叶钦。
  我依旧不能把他轻松地忘记。
  尤其是在对他的关注夜以继日后。大概这个身材颀长,温和普通的少年不会知道,在有个人心里,自己会是那么奇异而不安的一个样子。我没有想过那次掉落CD机的事件会给往后的自己带来那么巨大的改变,可偏偏有那么一天,当我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听着耳机里传来的“很爱很爱你”,还是弯下身去,轻轻地哭起来。
  与此同时,随着我和那个女孩的越来越熟络,也能在许多场合下见到叶钦。他的视线会轻轻地扫过我,偶尔会对我点点头。
  没有什么谈话。
  我也不期望会和他交谈什么。不期望被他发现我内心的秘密。即便这个秘密一直在努力地挖掘一个出口。可我拼命地不让它见天日。
  走在叶钦和那个女孩身后时,看着他们俩人的影子直接地延向我。男生异常高瘦的淡褐色影子,就指在我脚边。但我还是如同自己的影子那样,同样选择了与它们方向一致的躲避。                     
一步一步走过我的小秘密(3)
  到了高二下学期,叶钦又恢复了很早以前一个人的行动方式。
  我也很快从某些流言里听到那个女孩对他提出分手的消息。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正趴在三楼窗台上,秋日里的阳光肆无忌惮地照在眼睛里。以至于当时分辨不出内心是惋惜还是快乐。这个在我心里寂寂生长了几年的人像,好象已经不能更清晰一些。
  可话虽如此,等到又一次看见叶钦下了体育课,和他的朋友们挽高了裤腿,提着可乐一路洋洋洒洒地跑进教学楼,我还是感到了莫名的欢喜。好象也许就要更接近点也说不定。
  于是,当学校提出要进行“山区体验周”活动的时候,因为打听到“叶钦也会参加”,我立即义无返顾地报了名。
  一周后,交钱,开完动员大会,就在一个凌晨,和另外全校的二十多名同学坐上了远赴山区的大巴士。
  夏天的凌晨,天已经蒙蒙亮。我背着自己的行李,站在人群里,不得不面对这样的事实——
  毕竟传言是缺乏可信赖依据的。我并没有看见叶钦的人影。
  他没有参加。
  在山区里的一周过得可谓非常之辛苦。为了体验当地人的生活我们被安排住到各家各户。招待的人家已经拿出了最好的饭菜,可还是以土豆和蔬菜为主。并且烧得很咸。我吃不习惯。
  白天要去农田里帮忙干活,晚上的时候因为没有电视,和同住的几个女生一起聊天。看山上黑呼呼的一片又心里发颤。
  于是总是很早就睡下了。
  在半夜又因为嘴巴太干醒过来。喝了水后就睡不着了。一直一直躺在床上望着外面非常清晰的星夜。然后一句句喊着叶钦的名字。小声地,清晰地,流着眼泪地喊。
  也许就是那次的远行,让我决定了回来后一定要表白出来。
  完全的冲动却无可压制的想法。
  因为和叶钦算得上点头之交,起码不是完全陌生的关系。所以给他打电话之类的行动好象还是可以接受范围之内的。不会太过突然。因而等到有个周末的时候,我拨响了他家的电话。
  电话是他妈妈接的。我说我找叶钦。她说哦你等等,然后回过身去喊“钦钦”。
  这个听起来非常幼稚的小名却使我一下非常伤感。
  然后他走来接起电话。如我所料地,多少他还是有点意外,但在我努力地修饰气氛后,他变得渐渐释然了。直到我以“明天晚上你有空吗”为请求希望他能出来时,他才突然意识到什么。
  他还是感觉到了。
  在电话那端迟迟没有回应。我可以感觉到寂静的呼吸声。起、伏。然后迎来这样一个答案。                     
一步一步走过我的小秘密(4)
  “我想,还是不要了……”
  挂了电话后,只觉得自己脑子里是轰鸣的一团,可同时它们有沉默得可怕。我拿着自己的CD机,回忆那天在三楼窗口看见的楼下那个男生的样子。他的头发,服装,肩线和表情。它们突然地涌来,顶在心房每个角落,然后又一瞬消失,只留下我独自站在电话边不知所措。
  算是没有开始就完结的恋爱。
  几年后,我在网络的校友录上看到了叶钦他们那个班的地址。点进去后,有人在里面贴着活动的照片。
  里面就有他的。
  他和男生、女生的合影。看着镜头,温和而帅气地微笑着。
  我在电脑前,那笑容就像冲我而来。
  我把所有关于他的照片全都保存进了电脑。也不会常常拿出来看。他还是那个我不敢碰、不敢动、不敢打搅的内心极度的秘密。在夜晚的时候,会通过回忆大肆地骚扰我的梦境。
  我看见梦里出现的他,跑过学校的红色教学主楼,一直停到我面前,伸手揽过我的肩。                     
昆虫记(1)    
  文/夸克森林
  是那只虫子,背部发出如曝露在阳光下的汽油而反射出的五彩的颜色,虽然停在树叶中,却因为光线的流动而不断变换着色彩。
  西米有些看呆。烈日下的街道,除了蝉鸣的呱躁,只有寥落的路人因为匆忙赶路而瞬间消失的背影。
  第二阵蝉鸣响起的时候,西米眨了一下眼睛,嘴角浮现了一丝小小的满足的微笑。
  “西米,你的生物作业有没有做好?”
  “西米,加油哦,一切都拜托你了……”
  “西米……”
  自习课的教室中,还是保持着老师不在肆无忌惮的作风。因为和升学考试没有直接关系的生物课,也因为没有关系却难的莫名其妙的生物习题,班级几乎没有人愿意花力气在这门冷僻的学科上。身为课代表的西米自然成为了大家生物作业的抄袭对象。
  西米望了望课桌右上角堆起的厚厚的习题,咬了咬了嘴唇,继续做起了生物作业,没有人看到她微微皱起的眉头,也没有人注意到她推算了一张草稿纸却仍无结果的答案。
  “请问得唐式综合症的可能性是百分之多少。”西米狠狠盯着这道题目,“唐式综合症,我怎么知道是多少,不得才好呢!”
  蓝色水笔在草稿纸的角落里画了一片叶子,“桃金吉丁”,水笔继续写下这几个字。像是看到了花店里新进的鲜花,女孩的眼睛马上变的活泼起来。脑海里浮现起那天午后看到的彩色的昆虫,“原来,这就是桃金吉丁诶。”似乎获得了一些从不知名的地方得到的勇气,西米又开始计算起了那些习题。恩,唐式综合症……
  “有谁知道染色体在受精后数目的变化过程?”
  讲台下各种用生物书遮挡起的小动作仍在继续,尽管遮掩地很拙劣,可以从各种角度看到露出的数学习题与漫画小说,当事人似乎都并不在意进行进一步地掩护处理。一些庸懒的目光望向西米,一般来说,生物课的问题都是由西米回答的。紧张地翻了一下课本,西米抬起头,等待老师的点名。                     
昆虫记(2)
  讲台上的目光并不像往常直接停留在了西米的身上,而是转向了另一个方向,越过了一本被搭在笔袋上的生物课本,略微停留了几秒,对照着贴在讲台上的座位表,一个清晰的名字被喊了出来;“庆仪。”
  是书本掉落的声音,还有突然间抬头撞到课桌的声音,桌椅因为急急忙忙的起身而发出的不太悦耳的吱呀声,像是不期而至的一场大雨,所有路人的目光都望向了天空。此时,几十个转头,注视的中心站起的是一个满脸通红的女孩子。
  “恩……恩……”不敢抬起头因为努力在课本上搜索答案的目光,其实脑袋里却是一片空白。已经翻过一个单元了,在哪里呢,染色体……
  突然的提问让教室一下变的安静起来,紧张的空气似乎能因为稍微强烈的呼吸便可以摩擦出火星。凝固的空气持续了几秒,一些同学由于不安开始扔下了手中的课业也翻起了生物书,老师没有让庆仪坐下的意思,咄咄逼人地继续喊着名字:“庆仪,请回答。”
  西米不安地望向离自己好几个座位的庆仪,桌脚旁躺着一本半开的漫画,因为突然从主人手里的跌落,页面一张一张地往前翻动。西米看到庆仪的脚小心地把书往课桌底下踢。
  “很好,这就是你们的生物课么?!”老师的声音开始变响了若干个分贝,“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课堂下做些什么!今天的作业做两张生物试卷!明天交!西米,明天早自习就送到我办公室来。还有,”训斥似乎还没有结束,“明天放学的时候,西米带庆仪到我的办公室来进行一个生物小测验,如果及格,今天的事就既往不咎。”目光从惊慌的庆仪转向西米,西米连忙答应,本来还想说什么的,西米最终还是把话咽下了肚子。下课的时候,西米注意到生物老师没有像往常一样喊下课,而是直接走出了教室。
  而教室里,哀鸣遍野……
  “不是一直这样的吗,今天这是怎么了。”
  “明天还要数学测验呢,已经打算放弃英语作业全部用来复习了。”
  “好了,还是怪我们太放肆了……”
  “……”
  教室靠窗口的角落里,庆仪茫然若失地看着生物课本,脸上写满的都是委屈和惆怅。测验,数学和生物,庆仪把头转向窗外,就是漫画里,最倒霉也不过是罚做联系呀!
  放学收拾书包的时候,庆仪胡乱地把堆放在课桌里的书本全部塞进了书包,飞也似地冲出了教室,明天就是庆仪的世界末日了啊,今天不抓紧一些怎么可以呢?
  教室的门口遇见西米,庆仪猛地停住脚,“啊,等等,西米……”                     
昆虫记(3)
  西米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个手足无措的女生,眨了眨眼说“嘿,是生物试卷吧,明天会一大早带到学校的,早自习前应该全班都能完成吧。”低头想了一会,似乎确定了刚才的许诺,于是又抬起头,“好好复习哦,明天庆仪可是有两门考试的呀。”
  两个女孩会心地笑了笑,教室窗外的蝉鸣因为临近黄昏开始安静了下来。
  也许,女生的友谊就是因为这些不起眼的交谈而建立起来的吧。总之,就因为那一刻特别温馨的感觉而确定起了仿佛经历了几年的友谊。
  琢磨不透。
  小区游泳池的关闭,到公园里散步,蝉声的匿迹……都在宣布秋日的到来。这种入秋的感受,人人体验不同,也许是有人看到街上的冷饮店收起了各色棒冰的广告贴纸,才感觉到秋天来临。不过对西米来说,看到学校小花园的池塘上飞舞着红蜻蜓这才让她感觉到秋日的真正降临。这时,庆仪已经是西米很要好的朋友了。
  “红蜻蜓诶,是不是就是那首儿歌‘晚霞中的红蜻蜓’里的那个啊?”庆仪盯着这些像红色精灵般的生物兴奋地问道。“我是第一次看到诶!”声音中带着微微的颤抖和掩饰不住的兴奋。
  “恩,其实确切地说,是仲秋蜻蜓呢,红蜻蜓有很多种,庆仪都没看到过么?”
  “没有诶……”微微有些失落的声音。
  “呵呵,没关系呢,今天看到了。”
  “恩!要谢谢西米呢!其实以前……”
  被突兀的铃声打断的对话,庆仪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对不起呀,西米,我有事要先走了哦……”声音伴随着庆仪抱歉地挥手渐渐淡去。
  真是一个很慌乱的女生呢,西米朝着庆仪离去的方向笑了起来。这个朋友,也真叫人惆怅呢。
  进入了秋季,学校的活动开始变的繁忙和紧凑起来,除了准备一年一度的运动会和艺术节,体育部还策划了一次篮球赛。
  小声议论总是少不了的,走廊里的话题也不再围绕着‘某个X班的女生听说很漂亮呢’或是‘X班的XX听说和XX班的XX已经拍拖半年了’,篮球赛的突然组织显然成为了一个最大的新闻。
  “是全校的比赛诶,班级为单位进行淘汰,也不知道哪个班级比较有实力呢。”
  “一直都只关心校队的嘛,打的好的男生肯定都进去啦。”
  “也许有人真人不露像呢,我就听说7班的XX篮球一直不错呢,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进校队。”
  “是呀,我也听说……”
  “……”
  话题很快地被转移到男生身上来了。
  “太好了,学校怎么能这么有远见呢!就应该这么培养祖国的新一代嘛!”庆仪挽着西米的手滔滔不绝地已经嘀咕了10分钟了。                     
昆虫记(4)
  西米无奈地笑笑,漫画里长大的女生,怎么能不喜欢打篮球的男孩子呢。
  只是,还没有反映过来。
  “西米!”
  “恩?”
  “西米有没有喜欢的男孩子……”
  “……”
  “老实交代坦白从宽哦,我已经发现西米的不正常了,大家讨论篮球赛的时候西米完全不在听哦~~”
  “……”
  “西米,否则我要说西米喜欢7班的XX了……”
  “不可以!”
  “那有没有……”
  “……”,想了想,“有”。很小声,却还是被女生听见了。“庆仪,真的太过分啦!!!!”
  “哈哈,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啦……不要打我啦……”
  装饰的再好的昆虫都是会被认出来的,就像秘密,终究会被挖出来。
  如果不是因为那次的偶遇,西米或许和现在的生物课代表会完全没有关系吧。
  篮球场,挥汗如雨的男生。草坪上斜躺的几辆山地车。只是周末,校园里的人并不是很多,西米是住校生,拎着热水瓶从宿舍走向开水房。
  水房里,有两个男生。
  西米去转水龙头,发现龙头上有一样东西在闪光。“啊!这是什么?”出于本能,西米叫了起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西米拿着热水瓶把龙头上的东西往下拨,东西竟然飞了起来,“啊……”,又是一阵尖叫,昆虫从眼前飞了出去。西米是彻底被吓到了,突然间,泪水就涌了上来。鼻子有点酸。
  “不要怕,那是桃金吉丁。背部有五彩的光泽,很普遍的一种昆虫呢。”
  不远的地方有一个男生对着西米说。西米没有回头,手很僵硬地去冲开水。
  “好象真的被吓到了诶。”又有一个男生说。“只是吃树叶而已,不会吃你的啦。哈哈。”
  “拜托,调节气氛也不要用这种玩笑好不好,很冷诶……”
  “那要不要冲一下开水温暖一下?”
  “X!”
  男生打打笑笑地从西米边走了出去。西米觉得有人拍了她一下。“不要害怕,昆虫也是朋友呢,人和昆虫都是属于生物不是吗。”很有磁性的声音,也很沉着的声音,西米看清了那张脸,清晰的轮廓,渗出的细细的汗珠。
  “喂,太官方了吧!”
  ……
  很快,两个男生便不见了。
  昆虫也是朋友,呵呵。
  后来,西米在爱好这一栏填上了昆虫。后来,西米成为了2班的生物课代表。后来,西米知道了男生的名字叫永律。
  那个代表学校获得过大大小小生物竞赛的男生。                     
昆虫记(5)
  那个在制服里喜欢穿T恤不喜欢穿衬衫的男生。
  那个唯一在校园里会抱着一本昆虫图鉴看的男生。
  那个放学会留在实验室做各种标本和实验的男生。
  那个很少在篮球场会打球的男生。
  那个回家会往右拐,要穿过一条弄堂的男生。
  ……
  西米想,我怎么会知道永律这么多的秘密呢?对呀,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的秘密呢,难道,也许……
  “也许,你喜欢上他了吧!”庆仪说。点头。这一次,女孩在夏日里绽开的心事被猜中了。只是,那么快,就像秘密不会因此戛然而止。
  城市街角的大树上,刻着“XX喜欢XX”的句子也因为叶片的逐日跌落而日渐清晰。
  女生充满八卦与热情无比的气质不断地在这个秋日升温。
  夜色开始漂浮在城市的上空。道路上陆续亮起的霓虹将夜景烘托的格外暧昧。
  女生在校门口不安地站立着,努力装出一副焦急等人的样子。手心却和着草丛里昆虫的鸣叫持续地冒出细微冰凉的汗。
  回去吧。心里一个声音响起。
  脑海却出现更加清晰的画面。
  “西米一定要认识自己喜欢的男孩子哦。
  怎么可以就一声不吭地默默喜欢呢。
  万一人家没有喜欢的女孩子呢。
  只是说一句话而已啦。”
  不依不挠地怂恿。停顿了许久,又装作看透女孩心思的样子盯着对方的眼睛补充一句,“西米,也一定想认识那个男孩子吧。”
  又一次被猜中心事了。只是承认了一个小秘密而已,怎么可以有这么多后续状况。
  连着上厕所也要被游说,吃午餐也要被游说,本来深埋在心底的愿望开始像棉花糖被撩拨地越来越大。
  只是告白一下而已啦。心里不断地用“没有关系”来说服自己袅袅升起的小小自卑。
  再加上那个叫庆仪的女生热情丝毫不减的鼓励。“西米加油哦,今天高三年级月考,会比我们晚许多才放学呢,今天一定要说哦。那么,先回去了。”
  吵闹的人群中消失了一个捧着漫画书的女孩子的背影。
  终于狠下了心。
  现在,已经很空荡的校园,高三的同学也已经大多回家了。还是没有看到那个有着清晰轮廓的男生。
  只是没有关系,心中惦记的还是怎么说出那句“我喜欢你。”
  “你好,我喜欢你?”摇摇头。太呆了吧。
  那么,那么直接说“我喜欢你”?不行的,太突兀了。
  一个孤单的影子不停地在这四个字的前后左右加着各种修饰语,安静的秘密在周围的空气不断地小心膨胀。终于一声“吱——”的刹车声戳破了这种紧张的情绪,西米抬起头,一辆山地车在校门口禁止骑车的警示牌下停了下来。男生推着车走出校门。                     
昆虫记(6)
  永律。
  仿佛淋了一场大雨,西米站在原地。所有组合过的句子都散失在了虫鸣中。
  右拐。直走。男生没有看到这个站在黑暗里的女孩。
  快跟上呀。西米连忙走在自己心里早已熟悉的男生的回家路线。是偷偷地跟踪过的吧,只是这一次和往常都不同,因为,女生终于要向男生告白。
  不安。亦步亦趋地跟了许久,还是没有勇气走上前去。
  不行的,快说吧。
  你说自己喜欢他么?
  恩,喜欢。
  那快说呀,就要到家了呢!
  可是……
  前方已经飘散出了弄堂里橘红的灯光和油炸里脊肉的香味。
  好吧。女孩深吐一口气。
  “你好。”
  “恩?”
  “我叫西米,我……”
  “好象不认识你呢。”
  “恩……”
  “那么……有事么?”
  “恩……”
  短暂的停顿,休止符小心地褪去它的颜色。似乎是用力闭上了眼睛,似乎还深深吸了口气。
  “我喜欢你。”
  四个字。越过西米微微发红的脸,坠入男孩惊讶的视线。我,喜欢你。
  只是还没有太多的时间。“可是,我已经有喜欢的女孩子了。”
  西米努力睁大眼睛,笑呵呵地点了一下头,“哦,这样啊,恩。”不知道该转身还是立在原地。
  略微的尴尬。
  “那么,就这样吧。”男生望着西米,平静的眼神。
  应该早就知道,永律是有了自己喜欢的女孩子的。
  曾经就在草坪上看书的时候,听到过永律和一个男生的对话。
  “捉桃金吉丁干什么,不是已经有过它的昆虫标本了么?”
  “不是啦,是想画它翅膀的花纹呢。”
  “男生也会画花纹玩么……哈,永律,是画给女孩子的吧!”
  “要你管!”
  “是谁呀?”
  “闭嘴!”
  “不是害羞了吧?!啊!救命呀,好啦好啦,我不说了!”
  也许就是从那时起,开始关注这个叫桃金吉丁的昆虫吧。
  只是。原来……
  “怎么会有喜欢的女孩子呢……”庆仪咕哝着嘴抱怨着,“是第一次诶。”
  “没有关系的嘛。”
  “西米你不会难过吧?”
  “不会的。”
  “真的么,西米你难过要和我说哦。”
  “恩。不过被永律喜欢的女孩子还真是幸福呢。”
  “对哦,不知道是谁呢。”
  不过都不重要了,因为篮球赛已经开始了。                     
昆虫记(7)
  每天放学校门口已不再是最拥挤的地方,篮球场上,因为比赛,终于以它无比的魅力吸引了几乎每个人的观看。篮球赛比回家重要。一致的信念。
  “篮球赛,必修课”已经成为了“XX加油”的第2口号。
  可是,谁又知道这样的赛事会发生什么呢?快乐满足的谈笑风生后,有谁又能预料到即将萌生的悲伤,或许更多呢?
  喧闹的人群中,庆仪收到了一份礼物。
  “这是什么呀?”回教室的途中,庆仪把拆开的礼物递给西米,一个很好看的相框,周围画满了花纹。“这些花纹好好看哪,可是这是什么花纹呀,似乎不是植物的图案呢?”
  因为。那就是桃金吉丁。
  “有一张纸条诶。”庆仪小心地打开它:我是那个在学校池塘边的男生,谢谢你捡到我的准考证啊,否则那次要被学校骂惨了。相框是我做的,希望你能喜欢啊。还有啊,池塘上已经有红蜻蜓了,可以去看看哦。以后交个朋友吧。我叫永律。
  纸条上留下了电话。庆仪悄悄地把纸条放进了口袋。恍然大悟,惊讶,等等的情绪让她一直紧紧地咬住了嘴唇。
  西米,也没有说话。永律喜欢的女孩子原来是庆仪。
  ——西米你不会难过吧?
  ——不会的。
  ——真的么,西米你难过要和我说哦。
  ——恩。
  这些,都是假的吧。
  彼此的心事,终于开始出现了一道沉默筑起的墙。
  不能告诉庆仪,否则她一定会觉得很抱歉的吧。
  不能告诉西米,否则她一定会很难过的吧。
  其实,彼此,都已经知晓。
  “结束了么?”
  “恩。现在想想,那时还是真的有点难过呢。因为自己真的,喜欢永律的呢。”
  “我吃醋了哦。”
  “说了是那时啦,我想我的世界,应该不会再出现这样的巧合了吧。呵呵。”
  男生没有告诉女生,他其实认识永律,因为他就是那个在开水房,在草坪上和永律开玩笑的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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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6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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